站在二十几岁的尾巴上

还有两天是我三十岁的生日,说实话,如果真成了,我觉得是可以开香槟庆祝的事儿,代表我成为爷孙三代里最长寿的那位。

曾经十年前即将步入二十的三月,唯一有印象的是我给寒假表白成功的高中同学发短信,对方杳无音讯;表白后我俩就见了一面,然后开学,回北京后变成我单方面输出,直到五月去广东找她,人说学习太忙没空理我结束。

毕竟是第一次表白,还在系友群里面请教经验,同学聚会突然心动,怎么给人家女生表白。适逢春节,平日波澜不惊的系群里顿时炸开锅,毕业十几年的前辈们都来支招,有让我发照片的,教我怎么聊天的,还有学姐帮忙揣测对方心理。一个学长私信我说,“直接追就完了,不管结果是什么,就是要抓住这种心动的感觉。”末了说句,“年轻真好!”

不知道是到了三十才会有“长辈”的心态,还是自己就是注定要比别人“幼稚”一点,我自始至终似乎都在一个比周围人要“年轻”的环境中。读博士同年的同学很少直接从本科过来的,都比自己大,大家聊天时会问我这么 young,为什么这么容易在课上睡着,看我刚入学时不适应就来给我谈心;工作时组里也都是比我大几岁的同事,我总像一个班上的新生,好奇地问很多stupid questions,做出一些人畜无害的傻事,天真地逗大家开心一下。

我在想,三十岁之后,我会不会一直保持这个状态,或者变得更成熟点,正儿八经像一个过来人。

回顾二十以来的每一年,很多细小的片段从我脑子里出现。比如二十岁就是初次告白,手写了封信发过去然后就发烧,我妈说你也太带样了,表个白都能犯相思病;自拍自演把生活发成朋友圈搞笑的段子;创业拿到投资再到离开;以及在香港生活时特别孤单某天晚上给我妈打电话大哭。 二十一岁则是暑假在慕名已久的MIT交换,结果发现所谓顶尖实验室的学生原来也参差不齐,做的东西华而不实,带我的学姐约我吃第一顿饭连披萨也没请;焦急等待申请结果时跑到学校健身房默默举铁的上午;大年初一早上起来看到offer后兴奋万分,在叔叔婶婶的新家吃午饭时大声宣布喜讯,下午还看了《大象席地而坐》。

二十二岁时写了尬到不行的毕业歌rap,毕业晚会上,在全年级同学和家长众目睽睽下拉来年级的歌王一起忘情大唱;在南京吃外婆家三个人猜拳输的那位要把那碗味道奇怪的青草汤一饮而尽;和张一鸣一起来西雅图时,第一次王钦,他打开门说,你们饿不饿,我下面给你们吃,然后我们一起大笑,似乎气场就注定那么合适。

还有七年!我在纠结如果都写下来会不会太啰嗦,影响文章可读性。总之,二十二的我就像“一朵蓓蕾,充满希望”(不知道去听陶喆)。大学时光还是简单,还有些条条框框让我follow,不管是成绩,科研,实习,听起来像模范作文。

变化最大的,还是读博那几年。倒也不是因为潜心钻研人类知识的边界思想有了什么质的飞跃(不存在的,只会越来越怀疑自己),而是这几年发生的波折,迫使我开始思考许多事情。

博士前两年我本质上还是小镇做题家,没日没夜地做科研写paper单纯是想成为一个很厉害的researcher,可以找到很好的实习和做很屌的东西。但二十四岁时的车祸着实是谁都没想到,它在晴天如霹雳一般落在我头上告诉我本命年不穿红内裤的下场。 现在回想起来,车祸依旧是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我在病床上开始想自己接下来到底要什么,如果就这么duang地一下没了还有什么遗憾。我想啊想,想不出来答案,但我觉得之前所追求的这些所谓标准和成就很苍白。

这直接导致疫情那年我对自己博士研究产生了极度的怀疑,认为做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然后去尝试追寻意义,看西方哲学十五讲(说实话,正儿八经的哲学著作我也看不下去),看《鼠疫》,和各种人聊天。最后我觉得自己可能就是能力不足,做不出惊天动地的东西,然后慢慢接受它,关注生活,不再想那些宏伟的命题和远大的目标。

疫情时恋情的结束也对我有种毁灭性的打击——对方突然间把所有联系方式都消去,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以至于后来的好几年我都在不断反思自己做错的地方,有时陷入深深的自责而走不出来。新的感情来了又去,时常让对方特别难过,让我感到自己是性格上有缺陷的人,或者说直白点就是没有能力给别人爱,非常自私。然后20年秋天的一个阳光很足的下午,正在和刘宇赢吃午饭,聊到感情上的事,我一下子哭了出来,特别难控制的哀嚎,他就在一旁拍我的背安慰。那一刻我觉得说出来特别好受,我终于有人可以讲自己的想法,讲自己的后悔和错误,然后慢慢去和这些过去以及自己的不足和解。

刘宇赢说,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说好,这周末咱们开车出门。然后从火山湖公园开始,旅行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借着疫情的“红利”,我俩又在年底去了趟夏威夷,之后到了美国的许多地方。毕业时想到一九年的遗憾是没能看看这个世界,就花了几个月到各个国家去转,路途顺便见见老同学们。那趟“大周游”之后发现原来出门也不是那么难,而且一想到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让我激动万分,那里的风土人情和自然风光会激起我强烈的好奇心。于是工作以后也没闲着,这两年多的时间又去了不少地方,无论远近,它们都把我从一板一眼的牛马生活中拉出来,时刻提醒我除了Penn Station那个立方体里的level ladder、compensation、各种行业黑话之外,生活是多么有血有肉多姿多彩。

27、28、29这三年也让我对工作有了更真实的体会,打破一些幻想,重建它在生活的定位。从最初被工作吞噬,满怀憧憬,到见证周围良莠不齐的同事,老板的假面,到绝望和挣扎地爬出来。和三年前相比我有了些经验,但依然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要经历。

搬来纽约的时候我花三个月把不到二十平的公寓装饰地像模像样,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小家,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窗边看书休息。二十六岁以来我渐渐习惯独居,这是我以前从未想到的;从疫情起,受到文青室友初翼的影响,我也开始做些自娱自乐的活动,比如弹钢琴,看书,看电影,或者一个人打游戏。我在家里挂起了一块电影幕布,刚工作时,每周五晚上都会放一部老电影,规律的日子流逝地充实而有悄声无息。慢慢我觉得其实自己一个人生活也make sense,只要好朋友都在身边。我的好朋友们都很交心,譬如高中以来的那几个哥们,大学室友,读博认识的,以及Danny,建立并维持这些联系也是我二十多岁的的幸运。

所以我爸妈催我找个伴儿的时候,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给他们讲我的人生感悟。我觉得我妈听得进去,而且同意我。不过这件事儿上,不管理由多么充分,甚至我说,我现在找别人那是陷害人家,他们也会说,“最起码你得有个伴儿,老了之后可以互相照顾”。期间也跟别的爸妈一样,介绍这个同事那个熟人的小孩儿,“都在美国,你们认识一下呗”,似乎只要都在美国就比开封和郑州的距离要近许多一样。头几次我还坚决反对,偏不加联系方式,搞到他们每天都打我电话骚扰。后来做做样子,加完之后就说感觉不合适。

其实真的不合适,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迫切地需要寻找一个伴侣,一方面是我觉得我还不够了解自己,而经历了这么久我依然不够了解自己,尤其是对亲密关系的看法,而在还没想明白时进入一段关系对双方都不负责任。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还没足够的能力去爱一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缺点;或者这辈子也许我就不会结婚,不同时间和不同的人有片刻情缘。纽约有许多独身的中年老年,日子照样过得快快乐乐。

我在群里和朋友谈论”死之前很想实现的事情是什么“,刘豫群说他要像司汤达的墓志铭一样,”活过,爱过,写过“。我看完之后虽不理解但大受震撼,因为从没想过我如果把爱放到这么隆重的一个位置会是什么样。我甚至对爱的概念都没什么感觉。对于人生爱情可能是非必需的。所以我的愿望是“走遍七大洲,然后带家人再走一次”。

但是没人能预料生活的安排,要么怎么说二十四岁的那场车祸给我留下了深远的影响呢。除了现在腿上的骨钉,还带来了一段爱情。如果不是那次车祸延迟了我的实习,我也不会刷Hinge,也不会遇到于颖洁。但那时我俩match上没聊好,幼稚的我话说太多,崩了。 不过神奇的生活总是那么神奇,五年后我们又偶然开始联系,发现特别聊得来,然后就聊了一年,不仅聊天,还写信,互送礼物,一起玩游戏——总之结果就是,我恋爱了。

站在二十几岁的尾巴上,我恋爱了。这个题目补全的方式我只能说,特别满意。也正是这些年逐渐的自我反省和独处,让我能够给自己创造这样的机会并且抓住它。或许整个事件的时间轴都是有起承转合的,只能是那个二十八岁的十二月晚上,发了烧的我迷迷糊糊地给她发消息说,“你叫什么名字啊,好久没说话了”,“你别尴尬哈,我找你聊天是突然梦见你了”。真正的爱情来敲门时,之前的疑虑和不确定都会随着彼此了解更多而慢慢地消散,而一些从来没想过的东西,比如家庭,两个人的未来,都不请自来。

她在国内,线上聊了一年,我们约定在日本见面,很自然地确立了关系。她问我见到真人有没有什么和想象中不一样的地方?我想了半天,说没有,感觉一见面就是认识很久了,哈哈。

没想到吧?这种题目最后竟然发了糖撒了粮。另一个劲爆的,是我可能很快就会实现我的一个死前愿望,which is 到七大洲转一圈。因为我现在在前往阿根廷的飞机上,并会在生日那天前往南极(三十岁到达七大洲,酷吧?)。当然 前提是我没挂掉的话。毕业旅行时踏上了欧非大洋洲的土地,最近一年又往返了几次南美,就差南极洲了。如果能实现,那我将不仅是祖宗三代男人里活得最长的,也是去过地方最多的,我何德何能。

感觉太多幸福和快乐了,2025对我好一点,不要泰极否来,我要一直泰极,从今天开始练太极。

接下来的十天,有网的话,打算更新每天的见闻,大家陪我一起去看看,南极。

写到这里,我爱三十,三十我来了。

最后更新于

这有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