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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 (博士时期)

第二人生

五月天有个专辑叫第二人生,2012末日预言前出的,说如果2012是世界末日,那就是他们最后一张专辑。不过末日终是没有到来,大家生活继续。

但是我有一个朋友,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底下管事儿的人记错了他挂的日子,最后关头又改了回去——差点儿挂掉。他跟我说,我他妈又活了一次。

我这朋友性子急得跟猴子一样。干个啥事儿都想立刻有结果。他大学那会儿第一次喜欢一个女生,跟我说特别想谈恋爱,虽然才聊两三天。我说你急啥,先处处;结果他等不来,第二天就给人家表白了,分了还说哎,原来一直是我自己跟自己谈。这人走路从来都是脚步特快,骑车也是,按他妈的话说就是”赶着去投胎“: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跟出租车比赛。我问他你做事儿干嘛那么快,他说要珍惜时间啊,所有时间都得利用到有意义的事儿上——在他看来,可能学习,提高,发论文才是有意义的——他跟我炫耀自己博士两年一共投了九篇,中了五篇——我下巴都掉了。夏天去实习的时候,他准备了六个选题,开会的时候啪啪甩给老板,说,我觉得都可以做。

他跟我说,想做的事儿太多了,不抓紧时间弄不过来。

然后他就出车祸了,躺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天,第二天似乎世界全变了。我去看他,他极费力气地动一下嘴,活着真好。我把花放那儿,说,你先别急,零件都好着呢,躺着好好养伤。三天后可以做康复训练了,我又去看他。他的腿粉碎性骨折,弯不下去,肿得像是住院楼的柱子。康复师搀着他坐起来,刚三秒他就说头晕,然后又躺了回去。他看到我,哭了,说我他妈以后走不了路了。我说不会不会,得慢慢来,你以后还会跟以前走得一样快。过一段他能站起来了,又能坐轮椅,然后拄拐,然后双脚走路,前一段见他又能小步慢跑了。我说你住院这一段浪费不少时间,学业都耽误了,你不得难受死。他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快圣诞了,我俩出去吃饭,他跟我说,我现在明白了,干啥事儿都得自己舒服,不是给别人看的。我赚一堆钱,获得一堆名誉,发一堆论文,然后咔嚓一下挂了,有啥用?前一段我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见到大佬们都没那么想套近乎了,你们发再多论文,老子死过一遍了,比你们资格还老。

我说你这是参透了?我还达不到你这境界。他说也不是,就是觉得自己以前心态太躁,老想着做点儿啥大事儿,忽略了很多东西。

他说,就拿这后半年得实习说,我以前就是想着发篇论文完事儿,急功近利。这一段做下来,我是真想把它做好,做出来不算完,你还得做到大家喜欢用,这就涉及很多工程上的东西,跟论文没啥关系。我打住他,说你神神叨叨这么半天,你实习做的啥啊?他笑一下,说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

然后他说,还是可以告诉你一点儿。我做的输入法,就手机上的键盘。我说哦,没兴趣。

他就接着说,你不知道,要是为了发论文,我就可以制作一个小玩意儿,然后让大家过来打一打,说用着不错就行了;但是要想真能用到以后实际生活里,你就得让人家正儿八经用你那键盘打几天;所以你得加很多跟研究没关系的东西,比如标点符号啊,用户词库啊,就是得能用,懂不懂?我说,不懂。不过你不是在谷歌实习吗,感觉咋样?

他就一脸兴奋,谷歌太棒了,我们搬到了一个新楼,里面有餐厅健身房洗衣机咖啡厅还有睡觉的地方。我组里的人也都特别好,特别是我老板,翟老师,人特别好,人都首席科学家了,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给我特别多的建议。还有个设计师爷爷,有啥问题我都找他讨论,特别热心。

我说行,知道了,就是特别好呗。

他说也不是全都好,我夏天分手了。

我说啊?你这弄得我很秃然啊。又拍拍他肩膀,没事儿兄弟,你被甩了我能理解。他说去你妹的,我俩和平分手。

然后吃一口饭,说,相处不舒服,分了,对俩人都挺好的。我也特别感谢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只不过都过去了,老子现在是第二个老子。

我说你这话听得有点别扭,跟你自己是自己爹一样。

他笑着说,不过我现在又恋爱了。我说操,不是吧,这么快?他说也不快吧,我不死过一回了么。两个人合适,时间又好,就谈了。我以前感觉爱情挺神圣遥不可及的,就非得灵魂相通啥的……

我刚吃的饭差点喷出来。

他没管我,继续说,其实最重要的就是相处着舒服。你看你跟你爸妈相处也不会上升到灵魂层次吧?爱情亲情友情都是感情的一种,都很重要,没哪个搞特殊的。心里有什么感情就说出来,让别人知道,不留遗憾。

我想这人怎么变这么洒脱,以前还嚷着二十七之前不谈恋爱呢吗。

然后我俩吃完,准备告别,我知道他下周就要回西雅图了。

他跟我说,其实我现在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自己想做的东西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学位啊,钱啊,论文啊,无所谓的。我最大的财富就是之前这些经历让我有了现在的思想和想做的事儿,还有我认识的人。我现在对谁都想说一句谢谢,我的今天,是无数和你们相处的过去相互作用的结果。

我说成了成了,别这么煽情了,你不第二人生么,赶紧去新世界探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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